兒時
父親是鐘愛果樹的,家門前有兩棵柿子樹,雖說都是柿子樹,卻結果不同。
我兒時總是喜歡靠院門旁的那棵,每到秋天,高高低低的果子掛滿了樹,像一把大傘倒扣著。路過的人總是望著,母親是熱心的,滿臉笑意地讓路人在樹下挑選自己心儀的柿子帶回家,放在角落,任由糖分在其中聚集,最后化成那一口香甜。我也設想過他們咬到柿子時的大聲贊嘆,便不由得因為自己擁有兩棵柿子樹而驕傲。也因為母親的熱心,院門外時常會有幾把帶著泥土與朝露的青菜,父親也因此總對著我說這是母親的“柿子外交”。
柿子成熟了需要靜置幾天,在這些日子里,我總是跑去捏捏摸摸它們,許愿般對著它們鞠躬,口中總是小聲念叨著“快成熟吧,柿子叔叔”,好像是柿子們感受到一個孩童的熱切盼望,在某一個透黑的夜晚悄悄的放下防備與警惕。
成熟的柿子是黃澄澄軟乎乎的,它們被母親放置在角落,我常常踮著腳慢慢地撫摸著它們,再低頭撫摸我的“小弟兄”(一條收養(yǎng)的白色小土狗),它比我更加的急切,也學著我踮著腳歪著頭望著大柿子,充滿活力地叫著。
后來的我總是帶著我的“小弟兄”偷偷藏在門后大口地吸吮著柿子的汁液,以至于臉上布滿了汁水卻不自知。有時不光自己偷吃,還會分享給自己的“小弟兄”,我也常常靠它幫我銷毀“罪證”,每當我暴風驟雨般吸吮完一整個大柿子后,總會用小手擦干凈臉上的汁水并放在它的嘴邊,忍著癢讓它幫我舔舐干凈,覺察到腳步聲便若無其事的走出門去任由不肯拆穿并憋著笑意的母親抱著我去洗干凈。
父親是剛強的,正如他喜歡的柿子。
他格外鐘愛緊靠路邊的柿子樹,結的果是黑色的芯,并不大,汁水也不豐盈,卻格外的脆爽甘冽,整體青綠稍稍帶著些許的黃便可以大快朵頤,絲毫不覺著苦澀,但在吃之前要擦干凈表面的“白霜”。父親總是讓我用我的小舌頭去試探那渾身青綠、堅硬的還未成熟的小柿子,每當我瞇著眼,臉上布滿褶皺活像后來親手采摘的核桃時,父親與母親便得逞似的放聲大笑。
母親喜歡吃杏,父親便買了兩棵杏樹和一棵核桃樹種在后院。杏樹是專程去買的,核桃樹是攤主贈送的。
買回來時我總纏著父親一遍又一遍的詢問著是什么樹,父親也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回答我,并在我手心里一筆一畫的寫下來,我總是忍不住癢蜷起手來。
到了種樹的日子,我便同父親一起挖坑、埋樹、澆水,寫上歪歪扭扭的“杏”“核”字樣,往后的日子里,期待便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回想起那些年月,我總會品嘗到柿子與鮮杏,卻唯獨那棵核桃樹空落落的,記憶里只結了一次果便枯死了。
當時的我總喜歡去數(shù)它的嫩芽,好像嫩芽便是我朝思暮想的小核桃。但核桃樹好似故意和我作對般,抽出幾顆嫩芽后,過幾日又變得焦黃,漸漸干枯脫落。我時常用我的小手拿著那幾顆略帶酸澀的鮮杏,嘴上仍殘留著柿子的汁水,呆呆地望著受盡風雨的核桃樹問父親,“什么時候才能吃到核桃?。俊备赣H總是說“快了”。
那一年,我如愿以償?shù)赜H手摘下期盼許久的三顆飽滿的核桃,父親、母親和我正好。
朦朧記得那一年的核桃樹分外的翠綠,嫩芽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楚,后來抽出繁茂嫩葉,我纏著父親摘下一片嫩葉觀瞧,密密麻麻的脈絡里滲著些許的紅,我問父親,父親也只是摸摸我的頭,不多言語。
之所以說朦朧,是因為我的“小弟兄”從那時起便永遠地沉睡在那棵將要枯死的核桃樹下。
我仍能聽到那個夏日傍晚的風吹拂著核桃樹發(fā)出的“沙沙”聲,像極了“小弟兄”見到我時的撒嬌聲?;蛟S它也聽懂了我的喃喃自語,便化作帶血的葉,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發(fā)出一聲哀嚎,那哀嚎或許如它所愿誕出了三顆飽滿的核桃,父親、母親同我正好。(焦婉妍)